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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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在我终于想起往外抽硬膜外针的时候,女患者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她什么也没有说,手术室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我第一个失误的手术。

我的第一个失误的手术,就是为叶小愁妈妈做的手术。

我坐在办公室看着自己的双手,脱下无菌手套的手被汗水和滑石粉弄得皮肤发白而且皱,我屈指然后放开,拿起放下,什么都没有。

如同我所有,我所见。

第一次见到叶小愁是在她妈妈的病房里。那时正是下午三点钟,我刚刚洗过澡,在半湿的无菌服外面随便套了一件别人的白大衣,身上还向外冒着蒸汽便冲进了病房,当时病房里只有叶小愁和她妈妈,在我表明身份后,毫无征兆地,叶小愁和她妈妈突然间就在我面前旁若无人地吵了起来,争吵的原因是,叶小愁的妈妈拒绝让我做第二天的手术麻醉师。

叶小愁后来和我说,其实,她也实在无法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卷着裤角露出光腿、穿着拖鞋,身上的白大衣只到膝盖,杂乱的头发湿漉漉还滴着水,眼镜上满是雾气,一脸胡子碴的邋遢男人会是麻醉师。

我们医院很偏僻所以病人很少,大多病人在我们医院都可以轻松享受星级待遇。叶小愁的妈妈就一人独占了妇科楼拐角最干净的病房,那个病房从中午到晚上六点都一直会有暖暖的阳光,站在窗台边上就可以轻易看到对面的小山。叶小愁和她妈妈吵架时,我顺手把病房门关上然后站在叶小愁刚才站过的地方看着窗外。

深秋的山脚下开着野菊,微风吹过时甚至可以感觉到有花瓣在风里飞扬。叶小愁和她妈妈就站在房间里的一小格阳光下,我能很清楚地看到如烟一样的粉尘在她们两个人的身边飘舞着。在我们医院做手术要求换麻醉师是很普通的事情,本来我也想过提醒叶小愁没有必要和她妈妈为了这个问题吵下去,但是后来我发现她们两个人吵架的内容根本与第二天的手术无关。不过她们在吵什么,我也记不得了。只记得最后叶小愁大喊了一句:

“你别再胡闹了!你看看你的样子,像个老妖婆!别以为穿了个旗袍就成姥姥了。什么苏绣旗袍,你省省吧!”

骂完了这句话,叶小愁和她妈妈好像同时都用光了自己全身的力气一样,两个人都一屁股坐在了病床上。我看见本来静止在空气中的粉尘一下子飞舞了起来。它们随着叶小愁和她妈妈的沉重呼吸起伏,最终又慢慢落到水泥地面上。后来叶小愁的妈妈再没有对叶小愁说过一句话,就这样同意了我做她的麻醉师。

“妄执五蕴之法为我所有,称为我所见。”

这句话在我的头脑里转瞬而过,我手中的麻醉针随之一沉,熟悉的落空感之后是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感觉不像从手指传来的,而是来自身体深处,如同阳光直照在后背上,全身的毛孔都在瞬间张开。我轻轻挪开一直堵在硬膜外针头上的手指,一滴淡黄色的液体从针头中滴落,我知道这次硬膜外穿刺扎穿了。

扎穿了就是指硬膜外穿刺针刺穿硬脊膜进入蛛网膜下腔而引起脑脊液外渗。在硬膜外麻醉术中并不罕见,处理得当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在学校老师就教过我们:对于这种中低位的硬膜外麻醉,如果打穿了可以选择高或者低一点的位置再穿刺置管,但要注意小量、分次用药,密切注意观察麻醉平面的变化和血压的变化。

本该马上着手处理,可我却如同僵住一般只用手指堵着穿刺针头,脑海里的那句话一再闪过。我是在办公桌上看到的那本书,风从窗外吹来,书一页页翻过最终停留的页面上,我只记住这一句话。我对佛学毫无研究,更不知道“我所有我所见”所指是为何,只是当我手中麻醉针刺入病人身体时,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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