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清明(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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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没有土地,他们终有一天都会成为市民,像我一样在城市里淹没。那时,我们是否还会这样回到某个地方共同祭奠祖宗呢?

清明节已首次实行放假,我的村庄却送走了她的最后一个清明。(未完待续)

祖父点起一支烟,和我谈起征地拆迁的事,满脸岁月的沟壑之间,有一种深深的无奈与茫然。他再一次讲起少年丧母、青年闯荡江湖、花甲之年入狱的往事,讲起二叔腾达的仕途突然中断、讲起三叔的双目失明、讲起四叔赌博之害、讲起他三年前摔的一跤让英武一生的他从此拄上了拐杖……灰白的烟雾缓缓舒开,遮住了祖父的双眼。我第一次看见祖父苍老的脸上如此冷峻。他老了,不想再折腾了。

和全族老少在炳中家集体吃完午餐,父亲和我谈了谈自己房子的事。父亲现有瓦房四间,楼房三间。按拆迁标准,大约能得到补偿费八九万元。再按照政府建设新农村的要求,每户建一幢三层的楼房,统一规划在一个小区,每幢大约需十五万元。留下的资金缺口,只好用征地补偿费。这样一来,就算所有的土地被征去,旧房子拆除,补偿费大约可以建设一幢新洋楼。可是,当新的楼房起来时,没有了土地的乡亲又两手空空,他们拿什么去面对今后漫长的生活呢?父亲执意要我也做一幢。我虽然在城里上班,却混得并不好,养家糊口尚且勉强,哪会有多少钱来做房子呢?父亲说,不做房子,你以后来怎么回来,新的村庄建起来,你就没有老家了。

想起祖父刚才颓唐的神情,我似乎体会到了一个老人晚年再次面对巨大变故的无奈心境。这几年,他先是治跌断的髋骨,后是为四叔偿还赌债,本来殷实的家境几乎在一夜之间掏空了。倘要再建新房,他用什么建呢?仅仅一点拆迁征地补偿费够吗?虽然祖父尚能凭着往昔的名气偶尔给人择个吉日、取个名字、看个风水、抓个中药赚点口粮,可无论如何,对一个九十岁的老人来说,重建新房已经显得力不从心了。

几天之后,才是真正的清明节。我本想放假呆在家里,理一理几天来纷乱的思绪。下午,接到堂兄二根的电话,说晚上在秦皇食府请本家堂兄弟吃饭。堂兄二根这几年在开发区承包了一些土方工程,因为是征用自己村庄的土地,这些工程多少有些强揽的意思。前段时间,他还与人合伙买了一部近百万元的日本小松挖土机,每月按揭三万元。他是村里少数伴随着开发区建设富起来的人。不久前,他找到我当老师的妻子,送儿子飞飞到城里一所最好的小学读书,托管在一个老师家里,每月一千多元,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秦皇食府是本市最高档的美食店。说实话,自己在城里工作多年,到这样高档的场合吃饭的次数也是有限的。二根请吃饭,有必要到这么高档的地方吗?

十余位堂兄弟一入席,我才知道自己错了。从他们与服务员熟练的周旋中可以看出,他们对这种地方早已并不陌生了,一些最时尚的菜肴,他们竟对答如流。

推杯把盏之间,兄弟们谈得最多的是兄弟情感,今后不管在哪,咱们都是亲兄弟。哥哥说,村庄拆了,没有土地,我们就成为社会人了。话语之间既有一种留恋往昔,又有一种向过去的生活决绝的意味。是的,眼前这十几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在没有了土地、没有了共同生活的村庄之后,还会有什么在维系他们的族群意识?无田可种的农民还是农民吗?如果不再是农民,他们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是一个市民呢?如果在祖坟迁走后,他们还会继续一年一次的清明祭扫吗?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感于兄弟们的话语,席间,一颗带盐的水一直在我的眼眶里打着转,几次吞下,又几次涌来。

餐后,有人要去喝咖啡,有人要去打麻将。一阵商议之后,终于在一宾馆开了房间打麻将了。看来,我原来对他们失去土地后生活的担忧是多余的,或许他们早已熟谙城里人的生活方式,至少他们已经在为成为市民做预习了。不知这样的预习,最终是否能让他们成为真正的市民。我这些包工程、开车行、种田、当村长的兄弟们,他们正见证着、参与着甚至助推着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的转变,在这个巨变的时刻,我越来越感受到他们正承受着巨大的生活压力。他们努力赚钱,为的是有朝一日能体面地生活在城里。

祖父的文字越写越多,他当年赖以谋生的知识,今天,不说有人喝彩,就是对此感兴趣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政府已规划好了新的村庄,看上去确实漂亮,祖父纵有再大的名气,他的堪舆术也无人问及。飞飞在城里最好的小学,顽劣的性格全变了,一回到家,张嘴就是标准的普通话。哥哥的车行已经起步,他把生意的所有机遇,都押在小排量汽车市场必有一天喷发的行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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