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村庄(1 / 4)

加入书签

老人一语成谶。第二天,村长拿着签好字的征地协议书找到村民代表和仅有的两名党员:他要辞职。在征地协议书上签过字的村长要辞职了。

半壁江山。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有好言者得出结论:“老百姓是搞不赢政府的。”村民看来,村长就是最小的政府。至今没有人弄明白,是什么原因让村长冒着出卖祖宗之骂名签下了字(其实他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不会写任何字)。有人说,政府一次性给了他十万,够他一辈子享用;也有人说是五万;还有人说,钱不是政府给的,政府不可能做犯法的事,钱是买地的老板给的。村长自己则说,他分文未取,只是抵挡不住镇干部轮番做思想工作和好烟好酒好菜招待,吃是吃了,但没有“兜荷包”。他自己深感罪孽深重,对不起大家,甘愿辞职。这成了一桩永远也扯不清的悬案。

辞职的村长成了普通的村民,没有任何人要他从胯下钻过去,事实上,也从来没有人把这句带人格侮辱的话当真。当事实已经发生了,村民们往往会表现出他们一贯的无奈和宽容。而带领年轻人威胁过村长的“长子”,无意中成了强硬的英雄,在随后的村民选举中,众望所归,一举推为新的村长。

覆手之间,村庄已经改朝换代。一个旧王朝灰飞烟灭土崩瓦解,一个新王朝浮出水面粉墨登场,一桩悬案也旋即为新的焦点替代,被人迅速遗忘。

村庄虽小,却与大千世界同构。

悬案

林溪村林木环绕。从或深或浅的苍绿林间,可以看到那些已粉刷或未曾粉刷的洋楼,偶尔也能看到已存不多的老屋上长满绿苔的青瓦。村北,推土机突突突地昼夜不停,将新鲜松软的红土推得山高,身后,一条宽阔的公路(未来的街道?)正在生长延伸。村南,一堵高大的围墙绵延数百米,严严实实地截住了人们原本开阔的视线,同时也成为村庄与工业园区间神圣不可逾越的屏障。东西两面依然保持她的原始风貌,深绿而安静的油茶林,不太规则的稻田,高高低低的棉地,蜿蜒的沟渠---一轮血红浑圆的夕阳,无声地滚动在天边,最后,在乌鸦的鼓噪中沉沦到远处影子似的草垛山后,林溪随即被夜幕笼罩。

006年的林溪已经四面楚歌。从外面看去,她依然如故,带瓦的屋舍,新楼的铝合金,桃李梧桐,泥泞的村道,畜粪的气息,鸡鸣牛哞,田埂上挑着农具匆匆进出的人们。但从那暗自的叹息,迷漫的泪水,飘忽的眼神,歇斯底里的尖叫,半夜的恸哭和可疑的狗吠中,我感到了一种刺穿心肺的尖锐,一种无可挽回的断裂,一种夕阳西下的悲怆。

这种断裂和悲怆,像村前的那片秀竹林里的新笋一样,在一场春雨后突然出现在人们面前。春天的桃花开了,衬着灰色的大地,很灿烂地映照着刚刚从冬天苏醒过来的村庄。可接下来的却是倒春寒三番五次无情的蹂躏。三月十三日,一场阳春雪,纷纷扬扬。绿色被彻底推毁。我感到一种不祥徘徊在村子上空。不久,对林溪虎视眈眈的开发区,终于摊开了它的攫取之手,向村民暴露了它难填的欲壑:征地三百亩,其中山地一百亩,良田二百亩。不容置疑的口气。

这是迟早要来的。无论是从邻近几个早已灰飞烟灭片瓦不留的村庄的命运里,还是从日益膨胀的开发区深不见底的欲望中,无不可以预测到侧卧开发区旁村庄的必然命运。好在这次并没有要了林溪的全部,对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的村庄来说,还不算是致命的。全村有山地六百余亩,其中良田三百七十七亩。

撕裂

镇长、蹲点干部、村支书、村主任、征地办干部,走马灯似地在村前村后闪过他们的影子,远远的,可望而不可及,有的甚至影子也看不到。他们好像很少说话,可在村里却无时无处不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们通过一张共同的口在说话:村长——一个年近七十岁、只字不识的资深农民,任村长十年,长得人高马大,脸膛黑红,不善言辞,好酒,常醉。

村民无法准确把握这“千年未有之变局”。但他们也在说话。开始,语言是杂乱的,不久,从或欢欣鼓舞、或怨声叹息、或隔岸观火的话语中,渐渐有一个声音清晰起来:坚决不肯。不是因为对土地过份依恋,也不是舍不得种田,理由是:一万九一亩,太便宜。

群情激愤。十几个年轻的男子来到村长家。领头的身高一米八,人称“长子”。年轻人扬言:谁卖地,谁就是卖祖宗,要是谁在协议书上签字卖地,非让他从大伙胯下钻过去。卖祖宗在村里已算是够狠的话了,更不用说胯下之辱。

三月的风在田岗上暖暖地吹过,庄稼慢慢地舒张着慵懒的身体。可村子上空却没有一丝风,闷闷的。空气凝固了,像城里的小孩和年轻的太太们爱吃的果冻一样胶着,一样脆弱,仿佛只要谁大喝一声,空气就要震得碎裂开来,如击中的玻璃噼里叭啦掉下。

那一夜,村里的狗彻夜狂吠,叫得有些离奇。年近九旬的祖父说,这是不祥之吠,村里每有重大的变故,狗都是这样狂吠不止。他,五四运动那年出生,行走过江湖,躲避过北伐,逃亡过抗日,参加过农会,前半生以相命为业,后半生以务农度日。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

女生耽美相关阅读: